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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六章 上奏

第一百三十六章 上奏 (第1/2页)

“狗辈!”
  
  掐丝玉杯被猛地摔在柱上,叮啷的清音碎成连环,暖软的地毯上洇出一片茶渍,深堂之中只有老人粗怒的喘气,侍女青衣们低头跪侍着,静如一座座雕像。
  
  李度身上官服还未脱下,忿怒的面容须发张如老猫,他将自己摔坐在坐榻里,旁边桌上茶翻盏倒,是刚刚被他一袖挥出的狼藉。
  
  纵然朝堂之上风向已变,但李度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兵败如山倒。
  
  诸处衙门依然牢牢地握在手里,不少关隘虽然被元照扎进去些恶心的钉子,但大唐一相的名字仍是李度,并且将延续至少两年。
  
  新相上任根基当然不稳,他的从者也都是些形单影薄的士人,朝堂上至少七成的事情仍然受他李度影响。
  
 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,李氏在朝堂上扎根这么些年,不可能因为一个姓元的上位便一把火烧没,而退一万步来说,即便是所谓二天,不也同样是两天并立么?
  
  左右仆射同在,本是尚书省之常理,两相并立,圣人亦容易权舆。神京风潮中呼喊的是元有镜的名字,政治重心确实在向新相偏移,但很少会有人觉得,李相会就此下台。
  
  他已经在神京朝堂太久了,清贵、威重、淡漠,像一株老而不碎的玉树。
  
  李姓本也不需要元照那样激烈的政治主张,甚至李度也不需要什么政治重心,任由谁去做事吧,他只要如以前一样念经诵佛,在幻楼中醉生梦死,这杆旗子立在这里,就能稳固朝堂上一大片的水土。
  
  李度在冬剑台上阴了半个时辰的脸,因为他确实觉得脸面很不好受,他预知到一些恶心的东西要长久地和他并立朝堂上了,就如十年前那个“许”字一样。
  
  纵然人生已过了一大半,但他确实很少遇到违背他心意的事情。
  
  三天来他沉默地静立在众卿之首,冷漠地看着那些泥腿子下九流穿上玉带朝服,如同沐猴而冠,在朝堂上指点来去,以为已受尽了侮辱……直到今日三封弹劾折子,只差赤裸裸地直指他李度的大名。
  
  愕然惊怒四个字,不足以形容老人那一刻受到的威胁与冒犯。
  
  就在宣政殿上,就在众卿之前,就在圣人当面,不是如之前几次不要命的微薄小官,刚一开口就被拖下去,而是三位绯袍联席,京兆尹狄九、刑部官志沂、礼部郁子谦同时递交陈述了厚厚一叠公书。
  
  其中主要是三件大事:
  
  其一鲤馆贩人之案,以太平漕、沣水坞为爪牙残害百姓,勾结金吾卫为遮掩,私设刑狱,聚拢巨财。
  
  其二是刑部三百余件受人指使的大小冤狱,官民皆受其害,公家法成私家之法。
  
  其三是礼部大小三十余位官吏,多是世家之人,皆尸位素餐,或以权谋私,甚至带歌伎来衙中嬉乐,堂堂礼部成礼崩乐坏之所。
  
  三件事情一上奏,但凡知道些内幕的朝堂众卿都屏息凝神。
  
  礼部是李度出身之所,刑部则是李家扎根最深的地方之一,而太平漕之流所以为害,是南衙禁卫同流合污——这些禁卫的调动之权正在宰相手上。
  
  三件事的矛尖其实是朝向同一个方向,这也一定是他们准备充分的案子,只要圣人说要查,三处衙门就一定能在极快的时间内拿出牢固的证据链,同时指向那袭十年来高枕无忧的紫衣。
  
  圣人沉默,三封折子之后,元照出列木声道:“陛下,今我朝堂之害,不在灰羽之麻雀,而在紫皮之蠹虫。”
  
  李度冷冷转头看着他,仅仅在第三天,这个分明还立足未稳的獐头鼠目之人就向他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獠牙。
  
  折子很厚,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批复,圣人说会取回去瞧瞧。
  
  李度正是在这时才意识到,这股巨大的风浪是真正席卷到了他身上。
  
  “居士久未犯嗔戒,近月已触着两回,还望居士修持心性,勿丢了身上佛气。”老僧温蔼道,与十位白衣僧人坐于周围默默地数着念珠,香烛静静飘开。
  
  李度阴脸沉默了一会儿,缓缓舒展眉头,又化为平日清淡的脸色,捻起腕上佛珠,颔首微微一礼:“劳高僧相谏,实我又受尘世之扰,下将再手抄经文百卷,捐白银十千,以复我诚意与静心。”
  
  “尘世扰攘,多不能明心见性之人,困于己身之囹圄。居士命承天意,合该早求超脱,免使澄心染尘。”
  
  李度缓缓点头,脸色已霁,淡眸看了眼身前狼藉:“且收了吧。”
  
  两名青衣低头趋步过来,拾起地上碎瓷时手还带着些细微的颤抖。
  
  李度阖眸一枚枚捻着佛珠,心下想着刚刚那场令朝堂动荡抵达一处新的高峰的上奏,很显然,那风浪是朝他倾压而来了。
  
  但实际上,李度从来没有做好下台的准备,他也从未想过要下台。
  
  他喜欢神京这座庞大繁华的城市,喜欢这里精妙的佛法与温润的少女,喜欢万人之上的地位,也喜欢四季鲜明的舒畅气候……
  
  不过作为李氏家主的亲哥哥,作为李家在神京的支点,他也能够敏锐地嗅到真正威胁的来临。
  
  天论改换是一件大事,他有想过失败后的结果,也大约预想过李家的枝蔓会收缩到一个怎样的范围,但事实未必一定如愿。
  
  元派咄咄逼人,上奏的折子依然在御案上悬而未决,事情到了这种层面,他也未必能将局面掌控在手里了。或者说这份折子能递到御案上本身即是一个信号,意味着他不能再忽视了,而下一步如何行动,还是应当先确认两个方面的态度。
  
  “备墨。”李度阖着眸,唇中吐出二字。
  
  又两位侍者起身,不多时泛着清香的细墨与纸笔就摆在案上,李度轻提袖口,亲笔仔细斟酌着写了这一封信。
  
  往西边寄去。
  
  然后侍者们服侍他沐浴更衣,身躯在暖融的水汽中彻底放松了下来,他握着佛珠出门来到檐下,紫氅裹着身子,两位侍女举着一柄绘了暖阵的大伞,而在庭下,约来的哲子与尚书正立在雪中闲谈。
  
  “李相好。”鬓角整齐的卢春水回过头,向这位老人躬身执礼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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